參加完一場晚宴之後,我在新宿車站等下下一班電車準備回家。排在我旁邊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她背靠著柱子,大大的手提包放在腳下,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手機畫面,手指頭像花式滑冰選手一樣在螢幕上輕巧俐落地溜啊滑的。
通勤尖峰時段。下一班電車慢慢進站。電車先打開右邊車門把裡面滿滿的人吐到對面月台上,吐完之後,關上右邊車門,打開左邊車門,然後再把我們這邊月台上滿滿的人吸進去。我們這些等下下一班的人,大家開始很有默契地從下下一班的等候區往右移動到下一班的等候區。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身旁那位婦人有異狀。不光是我,周圍的人一定也注意到了。她收起了手機,左手撐著腰,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彎下身子去拿手提包,然後再以非常緩慢的速度直起身子將手提包提起來。那手提包好像有千斤重,即使她戴著口罩,我也不難想像她痛苦的表情。移動到下一班電車的等候區時,她還是左手撐著腰一步一步的走,而且那個走法是左腳先往前移動10公分,然後右腳再跟著往前移動10公分那種感覺。用步履維艱這四個字來形容可能再恰當也不過了。
她是被「魔女的一擊」給打到了嗎?(聽說德語將閃到腰稱為魔女的一擊)我這樣猜想。我們之所以放過剛才那班電車,無非就是想坐著回家。新宿是起點站也是終點站,只要再多等一班車大概就有位子。我跟那位婦人並排在前頭第3位,照理來說一定會有位子坐,可是看她剛才走路的樣子,我開始擔心她會不會搶不到座位。我很想問她,需不需要我幫妳拿手提包?下一班電車來的時候我可以先進去幫妳佔個位子。可是,我猶豫了好幾分鐘還是開不了口。
她戴著藍芽耳機,一直低頭盯著手機螢幕不知道在操作什麼。因為口罩的關係,我無法從她的臉部表情去揣測她是不是希望有人去幫她一下。她說不定只是希望別人不要去打擾她,也可能不是閃到腰而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之類的。四周圍的人一定都有注意到她的異狀,可是也都沒有人去表示關切,我這樣貿然去跟她說話會不會顯得太雞婆了一點?萬一還被她拒絕的話那不是很糗?
就在我這樣想東想西的時候,下一班電車進來了。我跟著前面的人魚貫走進空蕩蕩的車廂,一邊走一邊希望有哪個好心人可以去扶她一把,或是配合她放慢步調讓她有位子坐。我坐到位子上的時候,她還在車廂裡提著沉重的手提包步履維艱。沒有任何一個人去關切她,後面的人陸陸續續地繞過她去佔位子。月台上的人山人海不斷湧進車廂,座位以男子一百公尺決賽的速度逐一淹沒。
拜託,讓她有位子坐!拜託,讓她有位子坐!我在心裡不斷吶喊。她離最後一個座位只剩下一兩步時(對她來說可能還需要好幾步),本來有個人已經準備要坐到那個位子上了,幸好他有注意到她的異狀,沒有坐下去,默默地把位子讓給了她。她低著頭,伸手抓住椅子旁邊的鐵柱之後,把手提包慢慢地放到地上。她慢慢地轉過身子,兩手抓著鐵柱,讓自己的身體慢慢慢慢地下降到座位上。她旁邊的人察覺到她的異狀,在她坐下去的時候有去伸手去扶她一下,但她也沒有對那個人表示什麼,一切落幕的無聲無息。
我雖然鬆了一口氣,但也感到非常懊悔。當下我覺得東京人都好冷淡,結果我自己還不是其中一個?我要是能夠幫她拿手提包先進去幫她佔個位子,再回去扶著她走到那個位子上,她就不用走得那麼辛苦了。想說要是我們在同一站下車的話,我一定要去問她一下需不需要幫忙。不過我下車的時候,她依然坐在位子上,低頭滑著她的手機。
幫助他人不需要勇氣,只要行動即可。我這樣告誡自己。